一輪玫瑰

混乱邪恶,随缘更新。

池鱼


他跟在他身后几米的位置,走过一整段平静而又长久的路。唐歇要走在更靠近被太阳晒得燠热的砖墙那一侧,排布在工厂外墙的管道线路就悬在他头顶,阴影的直线掠过他的头皮。出门的时候燕蓟平倚着门框,看唐歇走到门口又折去办公室从白瓷水壶里倒了点水在手心,拿手指胡乱梳了几下头发,而现在那儿蓬松的,被剪短了很多,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热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头发会盖住他那双沉默的眼睛。

燕蓟平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绿化不错,都是新栽下的树。他一边从口袋里掏烟和火机,一边踩着双美国小牛皮小心地迈过某栋楼一楼门口还堆着的红砖水泥。“怎么想起来住这一片?”

“以前单位发的独栋房子被上面给收回去了,因为什么你不会不清楚,上头政策反反复复的,整个北边儿都在受影响。”唐歇回头冲燕蓟平笑了一下,嘴唇闭合时衔起的一道血线稍稍拓宽了些,“这个小区治安好,除了我还住了其他军区的人,家家都请了几个保安。点式楼也挺好的,抗震,就是隔壁几间阳光不太好,我那儿一层都是我的,旁边花都养不了,就找人打了几个架子,摆文玩。”他脚步停顿了一下。“等会儿进去你看看,除了瓷别的我也不太懂,瞎收了些回来。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烟在外面抽完,我屋里没烟灰缸,才刚出院没多久,医生不让我闻味儿。天津人上回来我家,一身烟味儿,我把水果拎进来,家门都没让他进。”

听到扛震燕蓟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听到后头干脆搁墙上碾熄了刚点上没两分钟的烟。以前唐汝钧还跟他抢这玩意儿,革命明志还没蓄头发那个时段儿,正正经经一个英俊青年军官一边开嘴炮一边能搜罗得一根不剩,也不吸,话里的意思是要学,一学就学了四五十年也没真抽上,现在看来是找到正当理由自己不沾也不让别人沾了,就是人看着同以前比不太端正了,蓄头发,眉眼间溢着股带着狠气的郁愤,要不是他不搞政治,燕蓟平还真觉得这副表情和这阵子天天往他面前凑的被打压的左派像极。前两年华北大军演的时候唐歇快出院,找人往中南海递了文件想回去参加,燕蓟平信封都没拆开就给他驳回去了,然后唐歇干脆辞了军职发了好久一顿脾气,他也放不下脸去哄,这回愿意让他去家里坐坐,还叫了声哥,这就算是破冰了。“是……这段时间忙,我抽得确实有点凶。搁你这儿我就戒两天。”

“还有空待两天?我以为你明天就要走。”唐歇又冲他笑,干脆倒着走了几步,又很快隐去所有表情。他踩到块瓦砾身形稍微一歪,能稳住身体,但燕蓟平还是伸手托了他一把,他撑了下身体又很快躲开。

“我就知道你不欢迎我。”

“没,就是这里环境还算好,厂子往街里去河边有时候排污水,味道不重但也不干净,怕熏着您老人家。”

“我记得教人给了政策倾斜。环境问题……”

“那只能等着您解决。”唐歇学燕蓟平冲不想理的人的口吻说话,虽然话里头玩笑意味更甚。“别拿我当保护动物,东北那边更严重。我这场……病,把我变成了被你们养在池子里的鱼,一个个气都不敢冲我发。”

他带着他上楼,还是唐歇走在前头。楼道里有保安兵,看看这两个人没有拦。燕蓟平觉得话里有哪里不对,想想也没有纠正。到了。他听见唐歇说,声音很轻,尾音虚浮,伴随着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看见唐歇低下头。天光从窗口照进来,被玄关挡住,门口是一片阴影,只有夏天封闭室内的闷热空气裹着灰尘味道向门口涌过来。电视柜旁边摆着个鱼缸,蓝蓝的水波托着条半死不活的金鱼,工人电影院门口五分钱一条的那种。燕蓟平上前一步伸手捂住唐歇的眼睫,手心被不知道是自己的或者对方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沾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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